12

　　苏玉棠今天特地换了衣服。

　　这么冷的天，她不穿棉袄，反而穿着一条毛呢裙。

　　听到声音，她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。

　　一把撕开信封，随即欢呼道：

　　「知明哥哥，我也考上了！

　　是省师范隔壁的外贸学院，英语系！」

　　那个年代，改变命运往往就在这么一瞬间。

　　有些知青，因为没考上大学。

　　一辈子就留在了下放的地方。

　　而苏玉棠和许知明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。

　　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这一刻，便意味着：

　　他们的命运，已经狠狠转了个弯！

　　在这一批大学生未来的，是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。

　　他们再也不用格格不入地留在这里，面朝黄土背朝天……

　　许知明一向稳重，这个时候也绷不住了。

　　他摘下眼镜，反复擦着眼角的泪水。

　　他失态地紧紧抱住苏玉棠：

　　「棠妹，我们终于可以回城了！

　　这苦地方穷地方，我算是待够了！」

　　许知明声泪俱下：

　　「连抽水马桶都没有，走半里地遇不上一个认字的人！

　　冬天上茅厕，冻得手都僵了；夏天一屁股包！」

　　他望向苏玉棠，一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。

　　许知明忘记了五岁的女儿，也忘记了自己已经娶妻。

　　他看着苏玉棠的眼神亮晶晶的，都快拉丝了：

　　「棠妹，现在我们终于算是熬出头了！

　　等到回了省城，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！」

　　而苏玉棠则娇羞地靠在许知明胸前，接口道：

　　「是呀，知明哥哥。

　　回城之后，第一件事。

　　我们一定要去那家解放前就开的老咖啡馆！」

　　「不知道老白俄西餐厅还在不在。

　　小时候，你被大人带去吃西餐，跟个小大人似的。

　　文质彬彬戴个小眼镜……」

　　许知明则陷入了悠远的回忆：

　　「是啊，那时候你穿着件淡黄色的布拉吉。

　　在餐厅弹钢琴的白俄女钢琴家，看你惹人喜欢。

　　让你弹钢琴，你一点也不怯场。

　　坐在那弹了一首华尔兹，满场鼓掌……」

　　两个人热烈地陷入回忆，凝望着彼此。

　　只有秦淑敏站在一旁，仿佛一个局外人！

　　难掩的酸涩从心头泛起，她只觉得细密的冷意从背后爬上来。

　　她不是不知道，许知明和苏玉棠是在同一个大院长大的。

　　许知明的父亲是一位知名作家，而苏玉棠的父母都出国了。

　　苏玉棠从小跟着姨母长大，和许知明是真正的青梅竹马！

　　周围的人，大多数是农民。

　　他们听不懂什么「咖啡馆」「西餐厅」。

　　但他们也能明白，许知明从此是大学生了！

　　苏玉棠明显和他更加相配。

　　毕竟，这戏码从古至今并不罕见。

　　有人开始大声嚷嚷：

　　「这老许，看来是要做戏文上的陈世美喽！

　　人家原本就是云端上的人，现在要远走高飞了。

　　这苏姑娘，才和他是一对金童玉女哩！」

　　还有人说：

　　「我看不是陈世美，是薛平贵！

　　薛平贵远征西凉回来了，怎还能只有一个老婆？

　　这秦淑敏，也就是原配王宝钏。

　　苏玉棠才是那金枝玉叶的代战公主！

　　我看老许，是要坐享齐人之福喽！」

　　「嘻，别瞎说。

　　那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，得了什么好处？

　　还不是只做了三天的皇后就死了！」

　　这些流言蜚语，就像刀子一样刺进秦淑敏的耳朵。

　　扎得她浑身生疼，仿佛浑身都失了力气。

　　秦淑敏张了张嘴，可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！

　　毕竟做了五年夫妻，秦淑敏下意识地看向许知明。

　　可许知明似乎十分享受这种氛围。

　　根本没想要出言反驳！

　　然而，他似乎忘了。

　　当初许知明之所以没有和苏玉棠结婚。

　　是因为他俩那时候，都是五谷不分的知青。

　　住在知青大院里，俩人都连自己的温饱都照顾不好。

　　苏玉棠不会做饭，不会打柴。

　　许知明则干活不行，衣服破了大口子还穿着。

　　自己都不会补……

　　那时候，他俩是不会考虑跟一个同样的人结婚的！

　　所以，许知明才选择了秦淑敏。

　　而现在，他们的双脚离开了泥土。

　　会补衣服、做饭打柴，做农活……

　　这些生存技能，瞬间显得不重要了！

　　许知明好像忘记了过去的几年，是谁让他活着。

　　而且，是体体面面地活了下来……

　　秦淑敏抿住嘴唇，压抑住失望。

　　难道重来一次，她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？

　　可就在这时。

　　邮递员低下头，从邮包里翻找了一阵。

　　随后，他一拍脑门：

　　「我差点忘了！这录取通知书，你家还有一封！

　　是秦淑敏的——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