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泺梁北境，贺兰山。

常嬴换了衣裙，黑色的绸缎上盛开着猩红的曼珠沙华，在白蒙蒙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扎眼。

这雪下的可真大啊，大到天地相接，再容不下泺梁百姓。

哪里有什么国运一说？就连神仙们掌管着人间的命格簿子的说法都是假的，他们自己还有忙不过来的事要去做，谁有心思理会这些俗人？

所有的因都是自己种下，所有的果也都会落在自己身上，轮回和天道，从来不由神仙掌控。普天万物，都在挣扎自己的事情，为所求奔忙，谁都不能例外。

为显诚意，常嬴一步步的往贺兰山顶去。

猛烈的寒风刮不散她拢好的头发，倒是吹的她衣衫飞扬，衬得她步伐愈发坚定。

“冤有头，债有主。阁下莫要费这些精力在风雪之上。”常嬴唱了个诺，坐在一方冰上，随手从袖子里掏出青花茶壶并一碟红豆糕，倒了两杯热乎乎的茶水。

风越来越大，也越来越冷。可一刻钟过去了，那杯茶水虽然没人动过，却还冒着热气，散着茶香。

不喝茶也不见面，这雪妖这般不识抬举？

常嬴刚要发作，就听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雪里传出来。

“神仙姐姐莫要动怒，我并非有意为灾，实在是西燕国的大祭司将我抓住，喂了散气丹，又囚在这贺兰山上。小妖道行微薄，不用等到来年开春，小妖必死无疑啊！”

顾名思义，散气丹能将修为散尽，以某种形式释放出来，而精怪没了修为就与常物无异。什么痕迹都查不到。

这祭司有些头脑啊。

常嬴一边想，一边使了个术法把那可怜兮兮的雪妖救出来。

是个挺好看的女娃娃，她道了谢就捧着茶杯就慢慢的啜饮。

常嬴从袖子里摸出一粒解药，让她顺着茶喝下去。

“神仙姐姐大恩，雪绒无以为报，只求跟在姐姐身旁以效犬马之劳。”她不傻，不抱紧了面前这尊大佛，若是西燕祭司再找回来，她哪里还有命活？

正好常嬴身边缺人手，就让雪绒停了风雪，跟着她回皇宫去了。

一来一回不过半日，等秦北醒过来的时候，外边的大雪已经停了，久违的阳光从窗棱上流进来，他伸手去碰，才发现瘦弱的手掌上缠着一只金铃，在阳光下绽出耀眼的光来。

看着金铃的目光是他七年以来从来没有露出的柔和。

“夫人呢？”秦北问向床边低头站着的红叶。

红叶已经不似早上的紧张，说话也流利了些。“回五殿下的话，雪停了之后陛下和几位要臣并着大国师便来找夫人了。现下应该是在千秋殿的侧殿，承恩斋里。”

朝臣和秦弘筹都来了？

秦北掀了被子就往承恩斋里跑。

外头的宫人欢呼雀跃，叽叽喳喳，他却不曾分出心神。他不想听见秦弘筹封常嬴为妃的消息，他也绝对不准。

他跑的极快，还没进屋，就听见常嬴的声音飘出来。

“秦氏帝，纳我为妃？你就不怕大雪埋了你的江山么？”她依旧是坐着喝茶，半阖着眼皮。就跟他第一次见到她一样，淡漠而又清冷。

徐清风被剥了外袍，跪在雪地里。

承恩斋内，下头立着朝臣，秦弘筹坐在常嬴对面，眼里征服的欲望看的秦北心里一紧。

他这个父皇早就打算好了，无论雪患解的了解不了，他都会强纳了常嬴。

秦弘筹还是笑眯眯的，说出的话却让满屋的人皆是抖了一抖。“美人是嫌弃妃位低贱？那朕便以后位相许，何如？”

阳光温暖，可是秦北却浑身冰凉。他的指甲抠进廊前的柱子里，突然萌生了想当皇帝的念头。

“呵，富贵不过如此，这些天算我常嬴叨扰了，你们就当我没来过吧。”说完她便起身往外走。

原来富贵是堆在尸骨上的，是不需要贤能的，是可以没有理由的为所欲为的。

她这么一说秦弘筹才想起来，他一直美人美人的叫，原来根本没有理会过她的名字。可这并不妨碍他想得到这个女人。

常嬴满腹郁闷，未曾想她所好奇的富贵居然如此无趣，她还不如回去听师父讲经呢。

陡然被一只粗糙的小手拉住，她低头一看，冷不防撞进秦北倔强的眼神里。

“常嬴，我会取代他，我会把真正的富贵给你看，你别走，好不好？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带了一丝祈求和忐忑。

拉扯之间，金铃的声音越发清晰。常嬴沉默了一会，回头对秦弘筹说：“我依旧是泺梁的明月夫人，依旧住在千秋殿，依旧不跪不听宣。但作为报答，我将护你泺梁六十年。”

自那天起，一众朝臣和成车的奏章渐渐开始出入千秋殿。看常嬴和朝臣把那些琐事安排的井井有条，秦弘筹更是放宽了心去花天酒地，沉溺于声色犬马。

泺梁百姓都说明月夫人是神仙下凡，除了雪患开仓放粮，还在年前将大贪官户部尚书钱仲君革职下狱，将其党羽一并铲除，查银八千万两，朝野震动。

秦弘筹看着下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钱贵妃，虽然心疼却也气恼。

“明月夫人应该会饶你弟弟一命，朕看过她的朱批，她不是个狠心的人。”秦弘筹斜靠在床榻上，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跪在他身边捶腿。

没等钱贵妃再说点什么，一早等在外边的丞相陈兴挑帘而入。

他是两朝老臣，早已两鬓白发，到了花甲之年。此时却哽直了脖子，一番话说得声若洪钟，慷慨激昂：“陛下，钱仲君此人贪污八千万余两白银，民声沸怨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！”

一个头叩的震天响，钱贵妃心里一片涩然。

钱家完了。

她此时是真的后悔，她不该让徐清风以妖物之名污蔑常嬴，她当时就应该暗中派人杀了她！

陈兴为秦氏江山鞠躬尽瘁一辈子，人前人后都颇有威望，当今圣上昏庸无能，朝纲不稳，后宫争宠，太子弄权。本以为泺梁国运将尽，却不料半路杀出来一位明月夫人，将他浑身的正气和血性都激了起来。

夫人说了，护泺梁六十年。他要赶在这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之前帮夫人一把。